真味要数鸦山茶 ——《答宣城张主簿遗鸦山茶次其韵》评析

刁春旭

昔观唐人诗，茶咏鸦山嘉。鸦衔茶子生，遂同山名鸦。

重以初枪旗，采之穿烟霞。江南虽盛产，处处无此茶。

纤嫩如雀舌，煎烹比露芽。竞收青篛焙，不重漉酒纱。

顾渚亦颇近，蒙顶来以遐。双井鹰掇爪，建溪春剥葩。

日铸弄香美，天目犹稻麻。吴人与越人，各各相斗夸。

传买费金帛，爱贪无夷华。甘苦不一致，精麤还有差。

至珍非贵多，为赠勿言些。如何烦县僚，忽遗及我家。

雪贮双砂罂，诗琢无玉瑕。文字搜怪奇，难於抱长蛇。

明珠满纸上，剩畜不为奢。玩久手生胝，窥久眼生花。

尝闻茗消肉，应亦可破瘕。饮啜气觉清，赏重叹复嗟。

叹嗟既不足，吟诵又岂加。我今实强为，君莫笑我耶。

此诗为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所作的一首优美的步韵诗，诗的主旨是咏茶。总体上分为五段，第一段概说鸦山茶，第二段写当时各地的名茶，第三段欣赏受赠的鸦山茶，第四段写茶的药用，第五段为自谦之词，结构严谨，各段之间脉理绵密，一气呵成。

诗的发端两句开门见山，道明唐朝众多诗人歌咏鸦山茶叶的美好，我们可以想象“满目苍翠，层层茶树而盘山岗；泥土芬芳，阵阵清香而惹人醉”的情景。第二联说出鸦山茶名的由来，茶树来源为乌鸦衔来的种子自然生长,而非人工栽培。

“重似初枪旗”句,说明茶树都生长在山峰林立,群山环抱间。茶树高大，像山谷中的大树,叶肥似旗,芽重如枪。给人一种叶大厚实,生机勃勃的感觉。夸张手法的运用令人印象深刻，过目不忘。“采之穿烟霞“则说鸦山茶生长在高山中,采茶得穿过缥缈的云雾、万道霞光。此景若一幅画，让人神思飞越，浮想联翩，仿佛进入梦幻之世界。同时也说明山中空气湿度特别大,昼夜温差也很大,茶树常年不会发生病虫害，因此茶树生长得茂盛。

“江南虽盛产,处处无此茶”是说江南虽然盛产茶叶，但鸦山茶品质优异,无与伦比，在当时名优茶中奇葩独秀。

“纤嫩如雀舌，煎烹比露芽”。描绘茶的形状纤细，叶整芽全，一芽一叶清晰完美，具有高山茶的独特风格。点明叶芽身披银毫，色绿微黄的特征，比喻贴切，形象生动。

“竞收青篛焙，不重漉酒纱”。仅用一联简叙了制茶用具及工艺规程。此处运用详略得当的章法，恰到好处，可见诗人乃布局谋篇的高手。

至此，作者话锋一转，写到当时诸多名茶，旨在衬托鸦山茶的档次。“顾渚亦颇近，蒙顶来以遐。双井鹰掇爪，建溪春剥葩。日铸弄香美，天目犹稻麻。”顾渚：位于浙江长兴县水口顾渚、金山两村，因唐代茶圣陆羽在此撰写完成了世界上第一部《茶经》和盛产唐代贡品——紫笋茶、金沙泉水而闻名于世。“蒙顶”历史悠久，自唐代中期开始，就被列为贡品茶，至清末停供，1000多年来代代如此。双井指江西修水出产的一种名茶，建溪茶亦为当时名品。日铸，又名"日铸雪芽"，产于绍兴东南五十里的会稽山日铸岭，为我国历史名茶之一。自宋朝以来列为贡品，据《归田录》(北宋·欧阳修)记载:"草茶盛于两浙，两浙之品，日铸第一。"清代曾专门在日铸岭山内辟"御茶湾"，每年采制特级茶叶进贡康熙皇帝。天目山产绿茶历史悠久，品质佳，茶叶纯净清洁，干燥清香，冲泡品饮，滋味醇和，给人以清心仪神之感，在种类繁多的茶中也属上品。

格物致知。梅尧臣曾多次深入官港茶区，亲自考察茶叶的生长气候、采摘、制作、出售的全过程，作有《南有佳茗赋》：“南有山原兮，不凿不营乃产嘉茗兮嚣此众氓。”传说他作罢掷笔，捋须含笑说：“我乃采茶官也！”诗人通过对各种茶叶的描述和比较，展示了茶叶的多样性和独特性。表达了对茶叶的热爱和对茶文化的欣赏，可见梅对茶的研究颇深。这段旨在点明鸦山茶可与众名茶媲美。

“吴人与越人，各各相斗夸。”每个地方的人都说自己产地的茶好喝，也体现了茶叶文化的地域特色、家乡情结和民族风情。真乃“胡马依北风，越鸟巢南枝”也。

紧接着，诗人又说，“传买费金帛，爱贪无夷华。甘苦不一致，精麤还有差。”虽然买这些名茶花费很大，但仍然喜欢各种产地的茶叶。然而甘甜回味不一致，精细程度和制作粗糙方面差别很大，也不符合人们欣赏茶形美的要求，指出当时茶叶市场以次充好现象多，茶品良莠不齐。物之不齐，物之情也。

“至珍非贵多，为赠勿言些”。认为尽管茶叶的名贵程度因人而异，但真正的珍贵并非在于数量多，而在于张主簿赠予的是浓浓的情谊，彼此的牵挂。

“如何烦县僚，忽遗及我家。雪贮双砂罂，诗琢无玉瑕。文字搜怪奇，难於抱长蛇。明珠满纸上，剩畜不为奢。玩久手生胝，窥久眼生花。”本段表达了诗人对县僚张主簿用精美的砂罂装茶赠送，即使用最奇妙的文字，也难以描述茶的美好。由于喜爱，自己把玩良久，手上甚至生了老茧，欣赏时间过长，眼睛都看花了。即使用最美的诗文，也难于表达感激之情。诗人对赠品的质量极度认可，语言率直，毫无矫饰，真挚生动。

名非天造，必从其实。“尝闻茗消肉，应亦可破瘕。饮啜气觉清，赏重叹复嗟。叹嗟既不足，吟诵又岂加。”概括了饮用鸦山茶的作用，既帮助消化，解除身体的肿块，又让人觉得神清气爽，香气清高持久，滋味醇厚鲜爽，齿颊留香。即使大声地赞叹也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受，所以要写一首诗增加喜爱的分量。梅尧臣让我们感受到鸦山茶芳菲清雅、味醇而甘，提神醒脑，还具治疗功效，扬名神州，品质是最佳的。读后仿佛畅饮一杯鸦山茶，有柔和甘美，沁人心脾之妙，顿生轻身益气，超凡脱俗之感。

“我今实强为，君莫笑我耶”。最后作者谦虚地说，我实在是才疏学浅，勉强作诗赞之和之，大家不要笑我呀。结句平淡朴素，而又含蓄幽默，让人油然而生亲切感。

这首诗采用五言古体形式，不受拘束，表达自由，一韵到底，语言平实，流美婉转，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人人爱饮，闻名遐迩的鸦山茶叶的特点和品质，同时也体现了诗人对茶叶文化的热爱和欣赏。这种大篇幅的铺陈描述，使我们见识到梅尧臣丰富的学识和厚重的语言积淀，也正是因为他对鸦山茶爱的真挚、爱的彻底、爱的持久，才有如此滔滔不绝的语句。同时，让我们看到梅尧臣的诗以风格平淡、意境含蓄为基本艺术特征。他善于以朴素无华的语言，描画出清切新颖的事物形象，铸造出冰清玉洁、醇厚动人的诗情。细细品味，有若饮百年甘醴，不禁令人飘然欲仙也。就让我们邀一轮明月,携一缕清风,品一盏鸦山香茗,尽享浪漫时光吧。

梅尧臣出生于宣城，因汉时宣城称宛陵，故世称梅为宛陵先生，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。曾参与修撰《新唐书》，今存《宛陵先生集》60卷，《拾遗》1卷，《附录》1卷，有《四部丛刊》本。梅尧臣当时和苏舜钦齐名，在诗坛上声望很高，被称为“苏梅”，是诗歌革新运动的推动者，对宋诗起了巨大的影响。欧阳修始终称尧臣为“诗老”，表示内心的钦慕。梅的诗作分为古淡与刻画两种，强调《诗经》、《离骚》的传统，摒弃浮艳空洞的诗风，形成了自己淳朴流畅、真实细致、明快抒情的风格，诗作以平实吸引人、感染人和打动人，为当时人所推崇。刘克庄在《后村诗话》中称之为宋诗的“开山祖师”。